快 樂 無 緣 無 故

節錄自 《壹周刊》專欄

事 實 與 偏 見

不 讓 理 性 盤 算 無 限 擴 張 ， 卸 下 心 頭 重 擔 ， 回 到 孩 提 童 真 的 精 神 狀 態 、 感 情 觸 覺 ， 我 們 便 不 難 像 孩 子 那 樣 ， 可 以 無 緣 無 故 地 快 樂 起 來 。 這 就 像 耶 穌 跟 門 徒 說 ： 「 我 實 在 告 訴 你 們 ： 你 們 若 不 變 成 如 同 孩 子 一 樣 ， 你 們 決 不 能 進 天 國 。 」 （ 馬 太 福 音 18 ． 3 ） 在 塵 世 裡 ， 快 樂 的 心 境 便 是 「 天 國 」 。


現 代 人 生 活 步 伐 急 速 、 工 作 壓 力 大 ， 令 人 們 愈 來 愈 注 重 精 神 生 活 。 這 精 神 生 活 不 一 定 是 宗 教 信 仰 ； 做 瑜 伽 、 冥 想 以 至 打 太 極 也 都 是 精 神 生 活 。 除 了 這 些 運 動 ， 尋 找 出 人 生 的 意 義 和 目 標 也 是 精 神 生 活 。


宗 教 信 仰 可 以 給 予 我 們 人 生 的 意 義 和 目 標 ， 帶 來 精 神 寄 託 。 不 過 也 不 是 有 了 宗 教 信 仰 才 會 有 精 神 寄 託 的 。 視 工 作 為 創 作 ， 以 給 別 人 提 供 更 好 的 貨 品 ， 更 大 的 效 益 和 替 人 們 提 供 更 大 的 方 便 為 人 生 目 標 ， 或 者 透 過 工 作 探 討 和 實 現 個 人 的 天 賦 和 能 力 ， 這 都 是 很 好 的 精 神 寄 託 啊 。


要 活 得 快 樂 ， 我 們 便 要 活 得 有 意 義 。 要 活 得 有 意 義 ， 我 們 便 要 活 在 信 仰 中 ， 但 這 不 一 定 是 宗 教 信 仰 。 只 要 相 信 我 們 追 求 的 東 西 是 比 生 命 、 比 活 更 有 意 義 ， 那 麼 這 個 追 求 便 是 很 好 的 信 仰 了 。

我 們 追 求 的 東 西 要 是 超 越 了 物 質 層 面 的 愛 ， 即 使 那 只 是 兒 女 私 情 、 親 子 之 愛 、 出 於 惻 隱 之 心 伸 出 援 手 體 現 的 愛 ， 要 彈 好 琴 、 唱 好 歌 的 熱 愛 ， 這 些 都 是 有 意 義 的 追 求 。 人 是 要 追 求 意 義 的 動 物 ， 故 此 我 們 也 是 唯 一 感 受 到 什 麼 叫 幸 福 的 動 物 。

我 們 都 知 道 ， 全 球 經 濟 一 體 化 下 的 知 識 型 社 會 形 成 日 益 嚴 重 的 貧 富 懸 殊 ， 這 是 物 質 生 活 水 平 的 懸 殊 。 可 是 我 們 有 否 留 意 到 ， 非 物 質 的 、 精 神 狀 態 的 貧 富 懸 殊 又 有 多 嚴 重 ？ 事 實 上 這 方 面 的 懸 殊 比 物 質 層 面 的 差 距 更 大 。

現 今 不 少 人 的 物 質 條 件 都 遠 超 他 們 的 生 活 所 需 ， 可 是 他 們 卻 不 知 道 為 什 麼 要 活 下 去 。 他 們 的 物 質 條 件 充 沛 ， 生 活 多 姿 多 彩 ， 精 神 生 活 卻 空 虛 、 寂 寞 得 一 點 意 思 也 沒 有 。 這 樣 的 人 我 見 得 多 了 ， 他 們 活 得 比 大 多 數 一 貧 如 洗 的 人 不 知 要 辛 苦 多 少 倍 。

有 些 富 豪 則 直 情 以 為 金 錢 萬 能 。 他 們 有 數 之 不 盡 的 錢 財 ， 滿 以 為 這 便 可 以 替 他 們 帶 來 無 窮 的 快 樂 。 他 們 以 為 有 了 金 錢 便 有 快 樂 ， 不 過 他 們 是 誤 以 快 感 為 快 樂 而 已 。 結 果 他 們 愈 是 拼 命 追 求 ， 心 靈 反 而 愈 是 空 虛 ， 脾 氣 愈 暴 躁 ， 最 終 甚 至 變 態 起 來 ， 以 虐 待 身 邊 的 人 為 樂 。

城 中 有 位 超 級 富 豪 ， 身 邊 永 遠 有 一 群 年 輕 貌 美 的 女 朋 友 侍 候 他 。 偶 一 有 女 朋 友 逆 他 的 意 ， 他 便 當 眾 兜 巴 她 。 她 哭 哭 啼 啼 了 ， 他 便 馬 上 倒 轉 頭 來 逗 她 開 心 ， 給 她 錢 作 打 賞 ， 好 叫 她 反 嗔 為 笑 侍 候 他 。 表 面 上 看 ， 你 可 能 以 為 這 個 富 豪 生 活 得 很 寫 意 。 不 ， 他 其 實 活 得 很 是 空 虛 、 寂 寞 。 除 了 一 眾 伴 他 的 女 朋 友 ， 往 往 三 更 半 夜 他 還 會 找 些 有 耐 性 聽 他 訴 苦 的 人 傾 訴 幾 個 鐘 。 這 樣 的 生 活 多 無 聊 ， 多 慘 啊 。

最 是 令 這 個 富 豪 看 不 順 眼 是 一 些 沒 有 多 少 錢 ， 但 看 來 活 得 有 意 思 的 人 。 他 會 指 這 樣 的 人 對 身 邊 的 人 說 ： 「 你 看 這 個 人 多 可 憐 ， 哼 ， 我 一 個 月 賺 的 錢 ， 他 今 生 來 世 也 沒 有 希 望 賺 得 到 ， 他 威 得 到 哪 裡 去 ！ 」 他 不 知 道 的 是 ， 他 才 是 個 真 正 可 憐 的 人 。 被 他 鄙 視 的 人 一 個 月 裡 頭 得 到 的 快 樂 ， 可 能 比 他 一 生 人 還 要 多 。

碰 巧 ， 今 期 台 灣 《 壹 週 刊 》 「 坦 白 講 」 說 何 老 先 生 的 故 事 ， 同 樣 教 我 感 動 。 八 十 歲 了 ， 過 去 每 逢 過 年 他 都 騎 摩 托 車 ， 載 老 婆 作 環 島 遊 。 二 十 四 年 前 ， 他 們 去 到 曾 文 水 庫 附 近 ， 正 值 黃 昏 ， 他 老 婆 突 然 跟 他 說 ： 「 我 還 能 給 你 載 幾 多 次 ？ 」 他 說 ： 「 我 八 十 歲 若 沒 有 死 ， 還 再 會 載 你 啊 ！ 」

幾 年 後 她 過 世 了 。 今 年 他 八 十 歲 了 ， 他 到 她 的 墓 前 說 ： 「 要 載 妳 去 玩 了 ， 妳 要 跟 來 哦 ？ 」 於 是 將 她 的 相 片 掛 在 摩 托 車 頭 ， 按 以 前 的 路 線 ， 載 她 再 環 島 遊 了 一 趟 。 他 笑 呵 呵 的 說 ， 下 個 月 還 會 載 她 環 島 。

兩 個 平 凡 夫 婦 的 故 事 ， 當 中 的 愛 、 當 中 的 快 樂 ， 這 個 超 級 富 豪 又 豈 能 感 受 得 到 ？ 不 可 能 吧 。 他 有 的 只 是 快 感 — — 那 一 縱 即 逝 的 獸 性 發 洩 而 已 。

快 樂 是 愛 的 心 境 ， 不 是 追 求 ， 快 樂 是 擁 有 ， 擁 有 快 樂 的 愈 會 擁 有 ， 沒 有 ， 要 追 求 的 ， 愈 追 求 愈 感 覺 沒 有 。

黎智英